【房曼琪專欄】
圓形廣場（拉丁文circus）在古希臘是祭祀太陽神的劇場。羅馬帝國建立類似廣場展演人獸搏鬥、競技等來娛樂群眾，包括雙輪馬車競賽以及馬術示範。中世紀的歐洲大陸教育尚未普及，民眾知識水平低落，珍禽異獸被當作丑角在郷鎮節會展覽。現代馬戲團起源於十八世紀。幾百年來，馬戲團延續著這種戲謔生命的娛樂。但是，歷史上不乏反對人士，例如羅馬詩人盧克修斯（Lucretius）與奧維德（Ovid），斯多亞學派（Stoicism）大哲奧瑞利俄斯大帝（Marcus Aurelius）曾記下人是大宇宙的一份子，應克制慾念與自然生命和諧共存，以仁慈和謙遜來善待動物。今日，在惡性商業化的社會中，動物馬戲本質上是反教育的「愚民娛樂」。隱藏在馬戲團鮮亮廣告的背後是上千上萬個令人心碎的故事。天生威武勇猛的生命，變成了無聲的奴隸，被迫表演危險不自然的動作。最終，動物園及馬戲團裡，年邁而無利可圖的動物，往往被轉手給圍獵場而遭射殺。本文即是要揭發馬戲團動物被非法拘捕、暴力馴服、終生監禁、長途奔波的內幕。
不擇手段的拘捕
野生動物的世界是在蠻荒叢林，卻被人從他們的家鄉連根拔起，一生挨受斷葉離根的痛苦。老虎、獅子、花豹、大象、馬、猩猩、猴子、斑馬、駱駝、棕熊等被剝奪了最基本的權益（可以自由的按照其天性來活動、覓食、社交、遊樂），淪落為圖利商人的搖錢樹。年幼的野生動物比較容易訓練，因此出沒在亞、非兩洲的動物走私販，往往以凶狠的手段，先圍獵射殺幼獸的母親或其家族，再擄走失去庇護的幼獸。小象手足被綑綁，有如貨櫃被運到世界各地，轉賣給馬戲團公司。大象的家族，一天遊走至少二十五哩左右，母親、阿姨和女兒們終身廝守在一起。任何動物在年幼失怙都是終生的不幸。
狠毒的馴服方式
根據一位已退休馴獸師的表白，動物訓練的重點是以暴力制伏（make them or break them），要徹底凌辱，並解除他們與生俱來的尊嚴。獅子、老虎、大象、猴子、黑熊等被迫學習違反天性的動作。大象直立是因為前腳掌被施了灼傷性的化學物！ 他們自衛的利器，如牙齒、利爪早已被除去。馴獸師以粗棍、皮鞭、鐵鉤（bull hook）抽打動物身上敏感的部位，如臉上、眼部、耳朵、鼻子。表演動物被鐵鍊繫在狹窄的台柱上，口被鐵罩套住、脖子被粗繩勒住，只要稍有反抗，繩子即被絞緊，以致無法呼吸、吞嚥。
當觀眾對跳火圈的老虎，騎車的小熊鼓掌喝采時，有誰知道這些動物身心的傷痛。身為叢林萬獸之王的老虎、獅子、大象，還有斑馬、猴子，在受盡苦刑後，他們的天性被完全制伏，剩下的只是一個虛空的皮相。馴獸師卻以這種制伏引以為傲，要這些倒地臣服的動物知道他才是「老大」！這是為什麼維多利亞時期著名的英國作家狄更斯（Charles Dickens），批評馬戲馴獸無異於虐待狂，以鞭打動物為樂（circus is a school of sadism, where animals are bound and beaten）。
終生囚禁
英國著名動物行為教育家及心理學家羅傑．莫格弗得（Roger Mugford）曾痛心疾首地說：「藉著娛樂教育的美名，強迫動物忍受不人道的苦刑、囚禁，已不知犧牲了多少無辜的生命。」在大自然，野生動物每天活動的範圍是數十到數百哩，憑藉家族傳承的知識來選擇食物及遊歷的方向。日月星辰是他們的時鐘。他們的感官是用來感受大地的氣象、聆聽來自萬籟的聲音。在馬戲班裡，動物被拘禁在城市、公路、車廂、帳棚、鐵籠中，五官四肢通通作廢。他們一天有二十三個小時被手銬足鐐，半小時被迫表演，只有半小時可以走動一下。筆者曾視察馬戲團中對待動物的情況，十幾位大象在水泥地上並列站著，一如停車場的車輛，四肢被粗重的鐵鍊牢牢鎖住，只能將軀體不停的左右擺動。被關在籠中的老虎、獅子、熊等，整天只能不停的來回跺步，這些不正常的行為顯示出動物已經到了精神崩潰的狀況，他們眼中流露著空茫、無望的神情。
長途遷徙的生涯
馬戲班子一年四季都在長途奔波，到各城鎮搭棚表演，這是對動物的另一項虐待。在幾百哩的路程中，動物有如舞台道具被關在污穢黑暗的車廂中。天氣熱時，氣溫高達華氏90-100度（攝氏32-38度），冬天則常在零度以下，有些動物因此感染肺炎而死亡。不表演時，他們被當作貨物貯存。每一次的旅程起碼在四、五天以上，管理員為了減少清理的工作，將其食物與水份的供應量減至最低。動物往往因缺乏水份而產生脫水現象，口泛白沫。
「泰克」的故事
為人奴隸，野生動物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，必會起而反抗。多年來，在國際上發生一連串表演動物反擊的新聞。動物只有在表演時不被鐵鍊繫住，因此是唯一逃脫的機會。他們即使能夠逃離鐵幕，終究還是被槍擊射殺。這正是2015年秋季，在世界各地電影節上映的得獎記錄片《泰克：叛逆的大象》（Tyke：Elephant Outlaw ）（註1）的故事。這部澳洲出品的電影是繼2013年《黑鯨》（ BlackFish ）影片反對鯨豚馬戲的第二波。《黑鯨》揭露了美國「海洋世界」虎鯨叛逆的事件，導致該公司票房與股利大跌。同樣，《泰克》一片記錄大象為了投奔自由，逃離馬戲團而遭殺身的悲劇。片子主角是非洲大象「泰克」，年幼時（1973年）被人擄獲，轉運美國賣給惡名昭彰的「耗傷」企業（Hawthorn Corporation），此公司是專職訓練野生動物表演的機構（也就是動物苦刑場），將動物視為道具租借給世界各地馬戲團，遠至中東國家。二十年來，「泰克」日日夜夜被手鐐腳銬，因為個性反叛，經常遭受皮肉之苦。1994年，「泰克」隨馬戲團到檀香山演藝。一日，「泰克」在進入表演場內面對上千的觀眾時，決定乘機逃脫，並踩死了他的馴獸師。出了戲棚，「泰克」只能在馬路上盲衝亂竄，結果是被大批警員亂槍射殺。「泰克」一生渴望的自由，僅僅只有三十分鐘。這場事件引發了全球動保人士與馬戲團公司的激烈爭論。
動物展演將成為歴史
過去三十年來，動物表演處處遭到動保人士的阻力，觀看的民眾愈來愈少，這些人多半知識水準較低，對動物福利亦毫無概念。無可諱言，現今的國際趨勢是動物馬戲正被淘汰中。應運而生的代替戲團（alternative circus）不再有任何動物表演。動保與保育的行動結合，加上法律對動物展演的嚴格管制，更加速馬戲團的沒落。今日，許多國家及城市已立法限制或禁止野生動物表演（註2）。馬戲團主要是用牛鈎（bull hook）來制伏動物，有鑒於此，美國加州於2015年提出禁止馬戲團使用牛鈎法案（註3），羅德島州於2016年跟進（註4），使得馴獸師再也無力可施，等於是宣告馬戲團的終結，迫使美國擁有一百四十五年歷史，同時也是最大的馬戲團 The Ringling Brothers Circus 於2016年5月永遠終止大象表演（註5），退休的大象被安頓在庇護所安享晚年。
進入生態保育期
什麼是保育？即是尊重地球的「野生法則」（wild law）以維護自然生命的權益（ the rights of natural beings）。這裡的「權益」是指涉及法律層面的動物福利保障。宇宙學教授布蘭恩．史溫默（Brain Swimme）與地質學者湯姆斯．拜瑞（Thomas Berry）合著的《宇宙故事》《The Universe Story》，從人類學的立場將文化活動自古迄今分為五個階段：人類誕生（human emergence）、新石器時代 （Neolithic age）、古典文明 （classical civilization）、國家興起（rise of nations）及至二十世紀的生態時期（Ecozoic era），進而解釋為什麼本世紀的歷史任務是生態保育。人類物種在此時期正經歷一場意識型態的革命，那就是從特權階級轉為與其他生命互惠的關係。《宇宙故事》對只惠及人類的自利文明 （將水、土地、動物、礦物當作財產）作反省性的批判。對史溫默來說，要扭轉生態危機，必須先解構有史以來偏狹的人類故事，取而代之，是以宇宙為主軸的價值觀。時值生態保育期，《宇宙故事》意味著文明需要一個新的故事，將權益還給人類以外的生命（to bestow rights to beings other than humans）。
動物馬戲，其實是人類在地球上自奉「老大」的縮影。曾經看過一部小說《伊須麥爾》（Ishmael ），作者是美國社會評論家旦尼爾．昆（Daniel Quinn）。書中藉由大猩猩（曾隨著馬戲班子四處表演）以蘇格拉底的辯論方法（Socratic method）與人對話，由此導入如何拯救地球的議題。大猩猩將早期部落社會與近代科技文明作對照，後者所代表的是「剝削文化」（culture of taker），建立在破壞性的價值觀上。旦尼爾．昆所推崇的典範（paradigm）是部落社會的「永續文化」（culture of leaver）。大猩猩在昭示人類，人是屬於地球，而不是地球屬於人類。
什麼是健康的娛樂？古西臘哲學家柏拉圖（Plato）在《理想國》中認為高雅的愉悅（refined pleasure）不但有助於身心的和諧，更可以作為向善的途徑。其門生亞理斯多德（Aristotle）在其名著《倫理學》中也認為善的娛樂（good amusement）是因其活動不會污染人心，當人達到自足的平衡狀況時，便能夠將官感的娛樂提昇到真理的愉悅 （the pleasure of truth）。
註1. Tyke: Elephant Outlaw, 2015 影片, https://youtu.be/W6QErtMV6PA1gU
註2. http://www.peta.org.uk/blog/these-17-countries-banned-wild-animal-circuses/
註3. http://www.peta.org/blog/california-state-senate-votes-to-ban-bullhooks/
註4. http://www.peta2.com/blog/rhode-island-bullhook-ban/
註5. http://www.dailymail.co.uk/news/article-3393831/Ringling-circus-elephants-retire-May.html
參考資料:
1. The Cruelest Show on Earth. Mother Jones, Nov/Dec. Issue 2011
2. Ten Fast Facts about Animals in Entertainments, Born Free USA
http://www.bornfreeusa.org/facts.php?p=433&more=1
3. Circus Animal Abuse-Should Parents Take Their Children to the Circus?
Huffington Post, August 9, 2012
4. Circus Animal Cruelty-on you tube, April 2010
5. Stop Circus Suffering, USA, 2008 https://youtu.be/AAf1AKj-izY
6. Daniel Quinn, Ishmael, A Bantam/Turner Book, 1992
7. Brian Swimme and Thomas Berry, The Universe Story,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, 1992
房曼琪
台灣大學哲學系，Columbia College 電影製作。資深動保人士。通過哲學論述來詮釋動物倫理 ( animal ethics)。著作《生命的權益》由台灣動物平權促進會出版。
【人。動物。時代誌】 